其叶菁菁

我想变为晨昏交界时那两小时的光晕

【燃晚】九悔·金成池

他几乎从未夸赞过墨燃。

唯一这直白的一句被他当做了离别赠礼,在生死未卜之际,卑微地送给了心上人。

又名《啊我怎么爆字数了,这篇真的有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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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毒发间隔的时间好像格外漫长。

情绪起伏过于剧烈,墨燃只记得最后被楚晚宁半哄着睡着了,在黑暗中待了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来。

脑中有轻微的眩晕感,墨燃觉得这感觉有些熟悉,但是五感还未完全恢复,只能按兵不动,他暗自缓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在叫他:“墨燃……墨燃!”

冷厉中带着点焦急,是楚晚宁的声音。


墨燃挣扎着睁开眼,看见的便是楚晚宁略带紧张的脸,他把墨燃抱在怀里,正轻轻地摇着他的肩膀。

见他醒了,楚晚宁似乎放松了些,问道:“怎么了?传送阵太快了吗?”

传送阵?

视线所及皆是映着诡异红光的石壁,墨燃侧过头,看见了一池沸腾着的岩浆……不是岩浆,那是铸剑池的铁水。

回忆接踵而来,墨燃想起来假勾陈的幻境,他撑起身子扫视四周,果然是那个虚构出的神武库,薛蒙和师昧也在旁边,是金成池底没错了。看来他和楚晚宁才刚刚被传送到摘心柳的地盘来,自己就因为蛇毒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这其实有些奇怪,纵观之前回去的时机,各个都很一言难尽,仿佛那倒霉催的蛇就要让他追悔莫及不可。可这一次的节点却有些温柔了,墨燃有点摸不着头脑,虽然觉得这整个世界都是回忆编制的幻境,却仍不敢掉以轻心。


楚晚宁微凉的手指搭上他的脉搏,未察觉出异样,便扶他起来。

薛蒙没被墨燃这个小插曲打扰,他一直盯着楚晚宁,见人脸色有些苍白,不放心地问:“师尊,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墨燃听了心里一紧,他刚刚忙着观察情况,没去细看楚晚宁,这下忙回过头去仔细打量他,果真见他的神色有些难看,嘴唇的血色也淡了些许。

“师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站得离楚晚宁很近,顺势便像在血湖里那般拉住了他的手。楚晚宁一僵,理智与贪恋温暖的感性交战几回合,到底是没舍得甩开。

“无妨,有些头晕罢了。”

说罢,他便向着铸剑池走去,刚迈出一步,就被墨燃拉住了。

“怎么就无妨了?那传送阵确实cu暴得很,久了容易头晕恶心,师尊休息一下再走吧。”

楚晚宁眉头一皱,在自己何时这么娇气和墨燃何时这么关心自己了这两大问题里纠结不停,刚要说点什么,便听铸剑池里传来了咕嘟咕嘟的水泡声响。


这下也不用费心想拒绝的话了,熔池里跳出的那个血肉模糊的身体瞬间就把四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墨燃之前见过摘心柳的鬼样子,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薛蒙猛地后退了几步,一副又惊吓又嫌弃的表情。

接下来的事情并无太大出入,楚晚宁依摘心柳所说翻译了仓颉古文,了解到了他所掌握的法术,摘心柳也依然是在解释摘心术之前便灯枯油尽,融化在滚烫的沸水里,再无踪迹。他们讲话的时候,墨燃一直在四处查看,绞尽脑汁尝试找到出去的办法,但这个神武库显然是勾陈精心打造的试炼场,所有可能破除的结界点都密不透风,强大如上古神祗的法术,墨燃也没有把握强行破坏。

四张签筹毫无意外地被喷薄而出的铁水柱送出来,墨燃别无他法,只得像之前一样拿走了代表着血滴漏的签子,并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在楚晚宁打破梦魔之前自己想法子解开柳藤和神剑的束缚。

四人都抽完了签,墨燃本想再装个傻,说一说“皿古雨”这种没文化的话,但身边有个楚晚宁,向来我行我素的墨宗师竟然下意识地想保持点形象,到了嘴边的话音一转,认认真真地把“血滴漏”三个字讲了出来。


话音刚落,锈迹斑驳的沙漏应声而出,上面的十字架被铸剑池猩红色的光晕映得诡异莫测,墨绿色的柳藤无风而动,摇头摆尾。

随即突然发力,声声破空,朝着墨燃袭来。

他这次有了准备,还未等楚晚宁反应过来,出其不意,直接甩出一道红色的结界横在他面前,阻隔了他来救自己的去路。

楚晚宁毫无准备,撞在半透明的结界上,顾不得思考墨燃为何反应如此迅速,失声尖叫:“墨燃!!”

墨燃立在原地,充耳不闻。

说了要对你好,又怎可让你为了我,而再次受伤。


之前楚晚宁把他推开,刺藤尽数袭进了身体,从被鬼司仪捅出的五个窟窿里透出来,血花四溅,一地斑驳他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那些鲜血流淌在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上,让墨燃觉得楚晚宁的洁白无瑕好像就是这样被自己玷污了,他就这样开始选择承受那么多本不属于他的痛苦。

墨燃微微甩了甩脑袋,稳住心神,一动不动盯着那些飞速缠绕过来的柳藤,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藤尾已到面前,眼看就要捆住脖子。


突然,金光四散!

粗壮的藤条刹那间四分五裂,金刃扫过之处,枝叶七零八落。


少年的修为不高,法术称不上牢固,楚晚宁在千钧一发之际毅然决然地直接灌入灵力,以暴力震碎了结界,随后祭出天问,横扫出去,斩断了柳藤。

一条藤枝断裂,其余的却照样飞扑过来,但这一秒的时间足以让楚晚宁闪身到墨燃跟前,以背为盾,护住自己的小徒弟。

墨燃只来得及看见金光和绿藤在眼前纷飞炸裂,光影还未消散,脸颊上便已经溅上了一片温热。


“师尊!!”

“师尊——!”

薛蒙和师昧的叫喊声仿佛隔了一层膜一般听不真切,墨燃脑海里只有楚晚宁近在咫尺的脸,和从雪白衣襟中挣扎而出的血绿藤条。

上古柳藤带着千斤的力道与韧劲穿透了后背,楚晚宁站立不住,向前扑去,落在了墨燃颤抖不已的怀抱里。

“师,师尊……”

汩汩鲜血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把墨燃的脑子冲刷成了一片空白。

他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离那个莽莽撞撞,不经世事的小少年相隔了世纪般漫长的时光。


可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无论是哪个年纪的墨燃,在楚晚宁面前,都似乎没有区别呢?

楚晚宁赌上名誉救回了污名加身的墨宗师,赌上尊严保护了看不清自己内心的小弟子,最后赌上性命换回了被世人所抛弃的踏仙君。

好像不管墨燃变成什么样子,楚晚宁都会不惜一切保护他。


“把……把你的签换给我……”

楚晚宁微微撑起身子,费力地举起自己那张空白的签筹,颤抖着往墨燃的掌心里送。

半边脸被喷溅出来的血染红,血腥气肆无忌惮地钻入鼻腔,把墨燃熏得心悸。

他怕碰到那些柳藤,只能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揽住楚晚宁,颤声道:“师尊,没事,没事,你别动啊,我马上——”

“把签给我!”

沙漏上阴森的藤枝又开始蠢蠢欲动,楚晚宁心急如焚,一掌拍开墨燃护在他身后的手,金光闪过,插在后背的细藤被齐齐斩断。

一番动作下来,他痛得脸色煞白,墨燃大惊失色,扑过来就要抱住他。


但他刚才抢先手画结界已经让楚晚宁有了防备。

墨燃修为本就不如楚晚宁,少年时的身躯又占尽劣势,楚晚宁掌心结印,一击把他拍出几步远,咬牙握住了身上剩余的几条柳藤,狠下心来,如前世那般,把掺杂了血肉的神器尽数拽出体内。

楚晚宁重复吼道:“给我!”

冷汗流进伤口里让疼痛变本加厉,他点了穴保持清醒,几次催促,却见墨燃一脸悲愤的站在原地,决然无意把签筹递给他。

身后断藤又挺起腰身在半空中妖娆地扭动,楚晚宁阴下脸来,不再言语,直径朝墨燃走过去。


他脚步虚浮,神情却毅然坚定。


墨燃突然有些害怕,那些稀稀拉拉淌下的血滴似乎在嚣张地警告他,就算他知道了事情的发展,也改变不了楚晚宁的结局。

但束手就擒从来就不是一个选项,墨燃故技重施,他算好了时间,假装要把签子还给楚晚宁,却在藤条第二次袭来的一瞬间使出全力撞向他。

他确实是撞到了楚晚宁身上,可想象当中的束缚感未曾到来,因为楚晚宁并没有被他推开,反而使了十二分力气抱住了他。

他仗着身形的优势把墨燃整个拢在了怀里。


后背再次被藤条穿透,墨燃被他按在胸口,看不到情形,但脑子里却充斥着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楚晚宁原本白质的背部应该已经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心疼和愧疚如洪水滔天,他苦苦哀求:“师尊!!求你……求你放手,你走开啊!”

在这些痛苦记忆的摧残下,墨燃再难维持冷静,他疯狂用双手锤着楚晚宁的胸口,徒劳地试图把他从身前推开。

楚晚宁低下头,看着墨燃近乎崩溃的神情,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翻涌的不忍与酸涩,一把抓住他握着签筹的手,把自己那张安全签塞到了他手心。


墨燃在他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半边血污,茫然无措的脸。

他总是可以把那些所剩无几,却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心甘情愿地献给墨燃,毫不犹豫,不由分说。就像金成池底这张白色的签筹,就像彩蝶镇中他那条轻轻薄薄的命。


目标易主,黏在墨燃手上的签子掉了下来,被楚晚宁不假思索地凌空握住。

还扎在他身体里的藤条响应法阵,换了目标,蓦地抽出自身,转而缠上楚晚宁的腰身四肢,顷刻间便把他强行拖到了沙漏的十字架上。

墨燃面如土色,踉跄着连滚带爬往前奔去,“师尊——!”

十字架是玄铁打造的,坚硬无比,楚晚宁被柳藤拥簇着哐当一声撞上去,头脑嗡嗡,阵阵发晕。突然,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道蓝光,楚晚宁定睛一看,只见一柄古朴的兽头宝剑浩然袭来,剑身淬着凛冽寒光,“勾陈上官”四字赫然雕刻在上,竟是那把万兵之首的神武!

神剑削铁如泥,势不可挡,不费吹灰之力便没入了十字架上被五花大绑的人的胸肋之间。

楚晚宁咬紧唇齿,没让一声痛楚逃离出来,发着抖呼出一口气,看向地上已面如死灰的墨燃,嘴唇微起。

“别怕,保护好自己。”


通天的水幕倾盆落下,在沙漏前形成牢不可破的屏障,把楚晚宁和三人隔绝开来。

薛蒙和师昧皆是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墨燃则二话不说,直接冲入水帘当中。

澎湃汹涌的水流带着上古神明的灵力砸在墨燃身上,他身处其中只觉得轻如鸿毛,毫无还手之力便被弹了出来。那些水花砸在身上冰凉入肌,带着神力的暗劲打在上面更是锥心刺骨, 凶狠的冲击力让墨燃一个趔趄往后急退几步,跌跌撞撞勉强站稳。

多年之前楚晚宁被淋得狼狈不堪的样子似乎就在眼前。

墨燃在杂乱不堪的思绪中模糊地记起,当时楚晚宁也是这样一次一次试图穿过水流湍急的坚韧屏障,又一次一次的被反弹回来,直到血水在脚下聚成湖泊,单膝跪地再不能动。

他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水花,可没想到打在身上竟是这样痛的。


试了数十次,墨燃终于无力支撑,两只膝盖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双手撑着身子,气喘吁吁。

胸腔内血气翻涌不已,墨燃一声呛咳,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这时勾陈的声音开始在大殿内响起,他低沉又冷漠地诉说着梦魇幻境残忍的规则。

“破出梦境,如若不然,尔等同伴将会血尽而死。”

墨燃身心内外都冷若冰窖,他固执地抬眼,试图透过斑驳的水幕看到楚晚宁,盯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你也别怕。


你也不要怕,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就像你当初一样。


可匆匆流下的水花终是太急,墨燃看不到楚晚宁,只能挣扎着望着那一团看不清颜色的身影,随后慢慢地坠入摘心柳以假乱真的黄粱美梦。

神武库中,清醒的只剩楚晚宁,他听完勾陈的叙述内心并无太大波澜,看着脚底漏斗中被染成淡红色的沙水,反而有些庆幸此刻在这里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个有些莽撞的小徒弟。

墨燃虽在幼时饱经风雨,但毕竟年轻了些,若真是被绑在这里,估计会害怕的。


为人师长,楚晚宁无时无刻不在履行着自己的责任。他没有指望哪个徒弟可以破除摘心柳的梦魔来救他,在抢夺墨燃签筹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

可思及对墨燃的感情,他又忍不住有了一点私心。

你会不会在那万般如意的一乡南柯,一枕黄粱中,也稍微地想一想我呢?


但墨燃分明讨厌自己……

罢了,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

像他这样如此招恨的人,又如何胆敢要求墨燃抛弃幸福美满,只为救自己一命呢?真是些缥缈无痕的,甚至有些可笑的幻想。


这样自暴自弃地想着,肋骨间插着剑的伤口似乎又痛了一些。


一阵凉爽的清风刮来,墨燃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睡着了。

这可不太好,师尊要是这时醒了,保准得抽他几鞭子。


红莲水榭的玉亭中心,楚晚宁正在打坐,这是他闭关的最后一天,墨燃帮薛正雍整理完了书房便自请来陪护。

石桌上放着一壶用法术温着的茶水和几盘糕点,墨燃懒散地躺在长凳上,百般无聊地数着池中的莲花瓣。

道歉,不道歉,道歉,不道歉……

哎,还是道歉吧,好好说对不起,再给他个糯米团子,师尊最爱吃甜了,一定会原谅他的。


他前些日子偷摘了王夫人精心培育的海棠花,惹楚晚宁生气,用天问抽了他一顿。墨燃觉着自己摘花本是要送给楚晚宁的,心里别提多委屈,可他向来不记仇,尤其是自己喜爱的师尊的仇,于是别扭几天,还是忍不住来陪着闭关的楚晚宁。

算时间楚晚宁也要醒了,他翻身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前人五官如精雕细琢的美玉,平时总是自带冷气的眉眼此时也柔顺了很多,像微微消融的冰雪,愣是把墨燃看得脸色微醺。

心猿意马间,楚晚宁漆黑的睫毛帘子颤抖了几下。

“师尊!”

楚晚宁刚一睁眼,便看见之前还愤愤不平的小徒弟一个飞扑撞在自己怀里。

他连忙扶住墨燃,详怒道:“干什么莽莽撞撞的?小心点!”

“嘻嘻,师尊渴不渴?饿不饿?我给你备了吃食,来用点吧!”

楚晚宁十日滴水未进,神识入太虚时不觉有异,现下回来,确是感到饥肠辘辘。

他轻咳一声,不自然地起身坐到石桌旁,在墨燃嬉皮笑脸的注视下慢腾腾地吃起茶点来。

墨燃捧着脸,看着楚晚宁吃东西的样子很是高兴,随后又踌躇半响,吞吞吐吐道:“师尊……我跟你道歉,我不该摘王夫人的花,还不懂事和你闹脾气,对不起啊……”

楚晚宁动作一顿,收回要去端茶杯的手,认真地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不再犯便是。我对你也是太苛刻了些,不该如此严厉地罚你……为师也向你道歉。”

墨燃眼神一亮,一改之前的口气,欢快地道:“没有没有!师尊罚的对!啊我带了些玉圆子,甜甜的,师尊一定喜欢!”

蒸到枯绿的荷叶包里露出几颗晶莹剔透的丸子,楚晚宁看见了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墨燃的发顶,“谢谢,难为你特地记着。”


楚晚宁笑起来很是好看,像风吹细雪,梅花初绽,难得温柔的面庞落在墨燃眼睛里,把他的心勾得痒痒。

不过……师尊一直是这样的吗?

他不是应该摆起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然后言不由衷地胡乱拒绝几句,再难为情地吃起其实很喜欢的点心吗?


墨燃带着些许疑惑看着楚晚宁吃完了糕点,他甩了甩脑袋,笑着收拾好了茶具,“师尊累不累?要不要去睡会儿?”

楚晚宁低头思考了一下,柔声道:“也好,你也坐了很久了吧,先别收拾了,一起来歇息。”

墨燃一愣,随即欣喜道:“好!”

他放下手中的食盒,随着楚晚宁回到了红莲水榭的卧房,平时他有心想和师尊亲近,但无奈楚晚宁断然不会同意自己和他同住,因此只能眼巴巴地敢想不敢言。

退了鞋子,墨燃爬进床的里侧,楚晚宁躺在旁边,身上只有一层薄被。

“师尊冷不冷?”

“恩……” 楚晚宁闻言往里挪了几寸,“有些,你给我暖暖?”

“……啊?啊……好,好呀。”

墨燃迟疑半响,伸出手摸到了楚晚宁微凉光洁的手背,脸颊蹭的火烧云一般,楚晚宁却似没注意到一样,竟然顺着他的手揽住了他。

“!”

这回睡不着了,墨燃僵硬的让楚晚宁抱着,直到太阳西沉,身边的人才幽幽转醒。

楚晚宁揉揉眼睛,坐起身问道:“唔……怎么睡了这么久,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碗抄手吧。”

墨燃好不容易才从刚刚的怀抱中清醒过来,磕磕巴巴答道:“好,好啊。”

幔帐被拉上去,露出金红色的霞光,楚晚宁眉目鲜明的轮廓被镀上一层金边,他转过头来,朝着墨燃笑了,“恩,那你再歇一会儿后就来孟婆堂吧。”


厨房里叮叮当当,墨燃揉着自己仍然泛热的脸颊,往里探头。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过了晚饭时间,孟婆堂里只有楚晚宁一个人。厨房里没有灯火,昏暗中他一个不注意,刀刃在手指上划了个口子。

“啊……”

血珠一颗颗冒出来,墨燃连忙跑进去,抓起他伤到的手指细细查看。

“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口有点深,墨燃心疼地往上吹了吹气,问:“疼吗?”

楚晚宁破天荒地答道:“有点。”

墨燃一惊。


黑暗里,从楚晚宁手指上流下的血迹都是暗红色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像那道血痕一样慢慢流进墨燃的心里。

师尊……不是这样的……

天知道他多想让楚晚宁对他笑,对他表现出显而易见的关爱,跟他示弱,跟他讨甜。

但楚晚宁不是这样的人。


晚夜玉衡,是冰凉刺骨,坚韧不屈的一柄剑,一把刀。

藏在那层层冰封下的柔软的内心,只有少许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他的关心就像土壤之下细小的水流,无声无息,却滋润万物。

楚晚宁更不可能喊疼,他只会独自一人舔舐伤口,出现在人前时定会是那个百折不挠,无往不胜的北斗仙尊。就连后来在南屏山内,他全心全意依靠自己的时候,也从未因为什么旧伤旧痛而开口求助。


等等……南屏山?


眼前的血迹有些模糊,楚晚宁勾了勾手指,不依不饶地道:“墨燃……有些疼,你帮我再吹吹。”

不对……不对……这不是楚晚宁。

墨燃嘀嘀道:“闭嘴……”

“你说什么?不愿意就算了,我给你继续做抄手就是了。”

墨燃听了这话,下意识扬声道:“不!我,我不是不愿意……”

楚晚宁回头又笑,把还在滴血的手指伸到他面前。


暗色的血落下,在木质地板上溅起一朵朵血花。

滴答……滴答……


墨燃脑中闪过一幕幕熟悉的画面。

彩蝶镇中楚晚宁护着他,利爪穿肩,咬牙不言。死生之巅黄泉水旁,他骂楚晚宁东施效颦,那人却依然关心他,相信他。天裂之时隐瞒自己的伤势,随后一步步鲜血淋漓,背着他爬上三千长阶。

失了性命,换回了他。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不吭一声,地府奈何走一遭,也从不言语自己的好。


这才是楚晚宁啊。


地上的血花似乎和金成池泥土上掺杂着破碎柳叶的血泊汇入一起,成为一汪无依无靠的湖海,静默着翻涌,把墨燃吞没。


再次睁眼,依然是神武库通天彻地的水幕前。

水流已经减弱了许多,墨燃隐隐约约看见沙漏底部淡红色的血水,心下大骇,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冲入水帘当中。

这次他并未受阻,但刚一进入水幕的另一端,脚下便燃起一簇焰火,瞬间便烧透了靴子底。

墨燃抬脚看了看,这才发现,这双脚,乃至这整具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是师昧。


想起当年他把楚晚宁误认成师昧,墨燃心里难受的同时又有些庆幸,至少他现在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补偿楚晚宁些许。

每走一步,脚下的天火便越烫,还未走到沙漏旁边,墨燃的双足具已被灼伤,举步艰难。

漏壶里的血水越来越浓,墨燃仰头看去,见楚晚宁低着脑袋,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他心下焦急,喊道:“师尊!师尊!!”

楚晚宁刚刚用尽办法想要挣脱摘心柳的束缚,此时灵力耗损,又失血过多,意识朦胧之中隐约听见有人叫他。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望见师昧正奋力向自己走来。

那人两只脚都流血不止,一步一步地上都有天火灼烧,但他却毫不在意,依然步伐坚定。

墨燃其实没想到会这么痛的。灵火似乎从脚底窜到了腿上,他已经要感觉不到膝盖以下的地方了。

他有些无法想象,当初楚晚宁是如何听着他一声声哀切的”师昧“淌过这刀山火海的。


身体受着烈火的考验,内心竟也不曾被放过。

多煎熬。


心疼与悔恨泛滥蔓延,此刻都被墨燃化成了走向楚晚宁的动力。

“师明……”楚晚宁一个名字喊道一半,惊觉不对。

师昧何时有过这样悲愤和决绝的眼神?

这眼睛里有太过纷杂的情感,绝不是师明净或薛蒙可以拥有的。

“墨燃……”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唤出这两个字,心里有苦有甜。


听到”师“这个字的时候,墨燃已经做好被当成师昧的准备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楚晚宁会这么快就认出他来。

那他呢?当时如何心盲至此?

他徒手攀上柳藤,被淬着火的尖刺扎破手掌也不曾停下,笃定地道:“师尊,你别动,我马上就上来。”

可楚晚宁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承受这般苦难。

“不用,你回去!”

他开始剧烈地挣扎,聚起所剩无几的灵力从手掌击出,被灵流隔断的柳藤又瞬间生长出来,把楚晚宁刚刚脱离出去的手臂更加狠厉地拖拽回来。心脏旁的剑也随着这些动作抖动,鲜血一股股地流淌出,楚晚宁腾不出手点穴,险些疼晕过去。


墨燃在下面看得心惊胆战,一个走神手掌被火刺穿透,师昧的身体锻炼得并不是很好,承受不住这一击,整个人直摔下去,接触地面的地方瞬间被烫破了一层皮肉。

楚晚宁高声叫道:“我让你回去没听到吗?!”

墨燃充耳不闻,迅速爬起再次爬上柳藤,速度竟然比方才更快。

楚晚宁被他视死如归的架势惊到了,更加拼命地反抗着摘心柳的桎梏,墨燃浑身染血的样子似是激怒了他,他伸出双指在空中结印,爆出灵力,成功地炸开了一片藤条。

他心中一喜,打算再次发力,胸口的神剑却似乎有意识一般看穿了他的企图,又猛地向前一刺!


“呃——!”

这下子委实剧痛非常,楚晚宁措手不及,虽然急忙压制,但还是痛呼出声。

墨燃勃然变色,吼道:“楚晚宁!你给我住手!”

连名带姓的尖叫把楚晚宁镇住了一瞬,不过其实就算墨燃不厉声阻止,他也没有什么力气继续挣扎了。


沙漏里的水已经变得鲜红,墨燃终于踏上了漏斗的顶部。

楚晚宁看着他遍体鳞伤,几欲倒下的身影,没有任何自己即将获救的喜悦之情,只恨不得墨燃永远待在美梦中,不要醒来。

血肉模糊的双手稳稳当当地握住剑柄,墨燃坚定地道:“师尊别怕,会没事的。”

楚晚宁有些受宠若惊。

他近乎欣慰地想,原来在生死关头,墨燃也会为自己奋不顾身,舍命相救。

死而无憾了。


但他想起自己以前对墨燃的苛责,又觉得配不上这样的待遇。

他笑了笑,尽力柔下声音,轻声道:“好,但是墨燃……你记住,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你的过错。”

他微微一顿,补上一句:“为师……一直都以你为荣。”


他几乎从未夸赞过墨燃。

唯一这直白的一句被他当做了离别赠礼,在生死未卜之际,卑微地送给了心上人。


墨燃心如刀绞,喉头哽咽,不住重复着:“没事,会没事的,师尊你放心……”

楚晚宁保持着那个有些惨淡的笑容,闭上了眼睛。


血花四溅,幻境破除。

两人重新跌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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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对我又写到了后半夜 睡觉去了睡觉去了

这两天好忙 不过虽然更的晚但字数多啊 谢谢大家相应我这几天的碎碎念😂

看见我渴望小心心小蓝手评论评论评论的星星眼了吗?

也许热度高我一开心就把死生不怨写出来了呢!也许评论多我一激动就把死生不怨写出来了呢!(buyaolian)

补:第一次什么第一次 说了不写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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